悦宾饭馆：中国个体餐馆第一家，守住这份北京胡同里的文化
郭培基师傅家住北京东城区翠花胡同，在王府井大街北口附近，从中国美术馆斜对面的胡同口进去，走不多远就到了。
1980年9月30日，郭师傅从单位下班回家，”一进胡同口全是人，自行车都骑不了，只能下车推着走，我心里直犯嘀咕，别是出了什么事。到家一看才知道都是来吃饭的，家里食材没了他们也不肯走”，郭师傅回忆说。
邻居看见郭培基还问他：“你家饭馆都开业了，你咋还上班呢？快回去看看，来了好多老外”。
那天是郭师傅家开的小饭馆”悦宾饭馆”第一天试营业，别看饭馆不大，门脸破旧，但那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后，全国第一家个体餐馆。
01
郭培基是河北肃宁人，1952年他带着妻子刘桂仙到北京谋生。郭师傅先后在北京饭店、内燃机厂当厨师，刘大妈给人当保姆做饭。
上世纪80年代初，“待业青年”是个新名词。光知青返城就有1400万人，还有大批中学毕业生等待分配，就业的空间更加令人逼仄。
和当时很多家庭一样，郭师傅和老伴有五个孩子，三个孩子在家待业，最小的两个也都是十五、十六岁的半大小子，夫妻俩每天为孩子们的工作发愁。
一天，刘大妈在一位领导家做饭，领导知道她家的困难，关心的说：”现在允许自谋职业，你做饭手艺这么好，可以开个饭馆。”
做菜可是他们夫妻俩的拿手好活，但是在那个年代，只有国营和集体饭店，还没有个体私营饭馆。
”当时我俩都没敢往这方面想，直到后来领导又催了一次，我们才开始写这个申请。”
刘桂仙大妈把家里的情况写了个材料交给街道办，街道办知道他家几个孩子待业，马上盖了章，同意她开饭馆。
之后，刘桂仙到北京东城区工商局，要求办一张个体餐饮营业执照。当时只允许修理业、手工业的个体经营，其他个体行业还没有相关政策。
另外，那个年代一切食物都是凭票供应的，国营饭店有供应指标，但谁给私营饭馆粮油指标呢？工商局的同志很清楚，没有供应指标，即使批准了也很难经营下去。
刘大妈整整跑了一个月，”后来我们特地去他们家家访、了解情况。一看，这家人是真想做，人也老实肯干守规矩。当时我在基层也没有太多想法，没考虑会不会出事儿、有没有风险，就是想试一下。我们领导班子一合计，都同意给她特批。成就成了，不成了那就关掉”，时任北京市东城区工商领导回忆说。
当时全国还没有给个体户办餐饮营业执照的先例，工商局拿办公用纸手写了一张编号为001号的个体餐饮营业执照，盖了公章。
不仅如此，工商局还帮刘桂仙担保，办理了一笔500元的贷款，买了旧冰箱和一些开店必需品。
夫妻俩把三间平房中的一间改成饭店，搭建厨房的砖头木材是从单位借的。又找了一个烤白薯的旧桶，把它改装成了灶，四张桌子，两张是家里使用的，又买了两张桌子和十几把椅子，能坐十多个人，几番折腾，悦宾饭店有模有样了。
02
饭馆可以开张了，可是缺粮油食物，没有票，买食材非常困难。
郭师傅原打算在1980年10月1日开张。老伴刘大妈想提前试一试，做几道菜让邻居们尝尝。但刘大妈逛遍了整个菜市场，只买了四只鸭子。因为在当时所有肉菜中，只有鸭子不要票。
郭师傅饭馆要开张，这样的新闻热点媒体自然不会放过。9月30号那天来了不少记者，小饭馆里坐满了人。
刘大妈把所有能吃的都卖出去了，还有三个人没吃上饭，只好向街坊借了两碗白面，做了几碗打卤面，几位记者不但吃得精光，还大肆报道悦宾饭馆菜品美味。
“提前开张这天，本钱是38块钱，卖了50多块钱，赚了10多块！那时我一个月工资才30多块钱”，郭师傅说。
四桌两灶一门面的悦宾饭店，就这样成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家个体餐馆。
03
有一个北师大的教授，刘大妈曾给他家当过保姆。听说保姆要开饭馆，教授非常兴奋，大笔一挥，”送你三个字吧，‘尝尝看’ ”。
尝尝看嘛，当然是说做菜的味道。但实际上还有另外的含义：你开饭馆开开看。
正因为是“个体第一家”饭店，悦宾饭店正式开业当天，北京晚报进行了报道：”本市城区第一家个体经营的悦宾饭店今天开业”。
记者们捕捉到这个具有“破冰”意义的新闻，每天都有很多记者来采访报道，悦宾饭馆火了，名声越来越大，吃饭要排号。
郭师傅告诉记者：”我要上班，饭馆主要由桂仙负责。她每天坐早班火车，跑回河北老家一带的集市采购，都是高价，买多少也都是她自己背回来，天天忙得脚不沾地。我下班也跟着忙，儿女们都在饭馆帮忙，照样忙不过来。”
虽然他们很忙，但还是不敢雇人，当年，很多人对个体户还是抱着观望态度。正如教授所说，尝尝看！
悦宾饭店名气大了，各种非议也都来了，“社会上舆论很多，那时候女儿结婚都差点儿受到影响”，这对夫妇当时一直提心吊胆。
04
1981年大年初一上午，国务院副总理在北京市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悦宾饭馆，给这一家人拜年，鼓励他们把买卖做好做大。
1981年10月，国家发布了关于广开门路，搞活经济，解决城镇就业问题的若干决定，明确承认“个体劳动者，是我国社会主义劳动者”。这时，大量的个体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开了起来。
郭师傅的小小悦宾饭馆，成了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标志，全国很多地方的人都来取经。北京许多大使馆的外交官听说中国经济改革开放，有个体餐馆，都跑来品尝。可店里只有四张桌子，接待量有限，来吃饭还得排号。
当时悦宾饭馆最拿手的是蒜泥肘子、锅烧鸭、五丝桶、扒白菜等。
郭师傅说：“我们俩没什么文化，做生意靠的就是实在。鸡鸭鱼要买活的，买牛肉的时候，为了让牛肉新鲜不惜多一倍成本。别的不说，黄瓜就应该是黄瓜味儿，豆腐就应该是豆腐味儿，对不？”
规规矩矩做人，踏踏实实做事，郭师傅的悦宾饭馆，对食材的选择上很严苛，不出几年，家里就成了万元户。
05
四十多年过去，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饭馆。而悦宾饭店，还是那个胡同里的小馆子，白墙小桌迎客，用着圆珠笔、复写纸、老算盘。主打菜还是那几盘，盛在白瓷盘里，结账只接收现金和手机支付。
饭馆主厨是郭师傅招了十几年的老员工。从起初的端菜洗菜到切墩颠勺，一点点成长为店里的主厨，他又将手艺教给了郭家的年轻人。
“在这儿学的手艺在外面吃不开，外面的厨师来了也不适应，炒法都不一样，这边就是靠酱油醋这些原本的东西提味儿，不像外面用各种调料粉兑出的味道。”
胡同里的小饭馆，也成了常客和邻里街坊的口味记忆。有位在门口等位子的街坊说：”自打80年代开业起我就来这儿吃，认识老太太老爷子，现在是他们儿媳妇看店，他们家的干炸丸子，我吃了半辈子。”
06
悦宾饭馆目前已经传至第三代，日常经营主要由郭培基老人的孙女打理。
虽然几经扩建，悦宾饭馆到现在也只有十一张桌子，即便满座，一次也只能接待50位左右的客人。
这家开在胡同里的平价饭馆，除了门脸比四十多年前更显眼些，其它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变化不大。
有人质疑当年的开路先锋，悦宾饭馆不与时俱进，是否太落后于时代了？
“我们考虑过做外卖，能提高销量。但是家里的菜不适合，稍微凉了，那口味就完全不一样。单蒜泥肘子，汁浇在上面吃和蘸着吃，都不是一个感觉，不能糊弄人吧。”
刘桂仙大妈去世有几年了，继承奶奶手艺的长孙辞了外面的工作，回到悦宾饭店，守着奶奶传下来的味道。
曾有人想要入股合作，郭家人想了想还是拒绝了。“胡同地方就这么大，扩张不了，离了胡同，那还是悦宾么？”
想要成为百年老店，靠的不单单是金钱，更多的是用心，用情。就这样保持着原来的味道吧，成为一个百年老店，挺好的！
